大观 | 红山玉器漫谈之——鸮灵

原标题：大观 | 红山玉器漫谈之——鸮灵

那一年，我小住黄山，治砚的好友王先生以一红山的鸮形器为蓝本，试做了一方鸮砚。为了表现凸起的线条，凸起处的周围打洼下陷，鸮形的边棱打磨圆融平顺，这种压地隐起的方法，极大地消解了人为的刻意痕迹，在传统的磋磨慢工下，使人不易察觉有明显的雕琢，使得表面的折光出现了从容清幽的光泽，器物似乎更圆融素洁。

后来的岁月里，我们多次谈起这个砚台，也不断地引发出其他审美上的论辩。在看似简单的形体里，隐藏着许多我们一时无法理解的问题，留下了许多空置多年的疑问。也由此发现了用现代人的审美逻辑去判断古代的美好与不足时，思维发生的谬误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我慢慢地窥见了一件似乎不起眼的玉器背后，是一缕缕先民对万物思量的光芒。史前人的思维对于许多人来讲是陌生的，但毫无意义吗？

我日常以笔墨丹青为业，受父辈的影响，也嗜古玉为好。以为，传统文人的思维方式在诗文里。战国以降，直到明末，中国知识分子的理性与情怀在那个世界里，自有一套自治的体系，成就了中国传统艺术家的思维模式。这套体系的源头在哪里？古代文献《山海经》的记载；甲骨卜辞；现代的考古中超大型遗址的出现，其中器物的种类、数量及摆放的方位和形式可以推测器物的等级和用途；西方近代对史前以及古代部落民族思想、图腾、信仰的研究；以东北为主，至今未绝的萨满活动；点点滴滴，略微可见先民模糊的思想投影。

《越绝书》说:玉亦神物也。史前五帝时期的先民视玉为神，是一个以玉为神灵为偶像崇拜的时代。据测定距今9000年左右的黑龙江省小南山文化遗址到6000年左右的内蒙古赤峰的红山文化遗址里发现的各种玉器，从形制、工艺和数量上蔚然可观，堪称史前玉器的巅峰。有“北红山南良渚”之说，成为中国文明的一个重要节点。所以，在青铜时期之前的5000年里，应该存在着一段视玉为神，以玉为教的巫玉时期，这个观点自杨伯达先生提出后，基本被学术界所肯定。

当时的世界，不分东西方，都流行着萨满的万物有灵的思想。萨满是阿尔泰语系的女真语，是“智慧”“晓彻”“先知”的意思。那时部落的酋长多数是萨满师，又称为巫。巫是人与神灵沟通的中介者，并承担着部落的祭祀、战争、祈祷、治病、管理等事务，是氏族部落中最有文化的人，被视之为部落的圣者。比如黄帝，便是当时部落的巫师和首领。而大部分的玉器都是在巫的指导下制作完成的(巫也极有可能参与其制作），完成的器物也由巫在不同的场合使用，是通灵的法器。在把玉视为神的同时，又赋予玉超越现实的、可以沟通天地神灵的中介能量，从而得到神界的指示或从中获得超自然的力量。史前的先民在秉承这种认知的作用下，把手上的一块块璞玉琢磨成一种种有精神特指的符号。所以，玉即是神，也是神之物。

红山文化诸多的器物中，鸮形是一种常见的式制。鸮又称为猫头鹰，善飞翔，是昼伏夜出的夜行鸟。具有独特的夜视功能，光线越深，视觉越敏锐，先民视之可以沟通日夜黑白、能沟通天地。善捕鼠，是农耕民族的帮手和守护者。而且，它的嗅觉也十分神奇，能够在遥远的距离嗅出生物衰亡的味道。在我国北方以及内蒙古延至土耳其地区，至今仍有部分民族和部落将猫头鹰视为圣鸟。例如，叶斯阿尕和卡孜别克的后代还规定着，禁止捕杀黄猫头鹰和拨弄它们的羽毛。而古希腊雅典城的守护神雅典娜的圣鸟就是猫头鹰。鸮可以翱翔天地，看透黑暗，又可以预知不祥，红山的先民认为它是神界派来的使者，能掌握着人死后的命运，从而被红山先民奉为能来回于人神两界神鸟。先民在长期的生活思考中，把鸮身上这些人类所不具备的能力，赋予在有神性的玉体上。于是，在巫师这种造物思想的指导下，一块璞玉生化出一件带着生命气息的鸮形器，完成了巫对鸮的崇拜和对器物功能的指向，从中获得超然的力量，成为庇护红山先民的图腾。

由于史前治玉工具的制约，红山的器物在造型上多数是磨刻简单，类几何的制式，却与现代西方的极简主义艺术风格惊人的相似。这种高度提炼，素简的手法也一直被历代的治玉人所继承。它是我国艺术史的第一个高峰，而巫师的这种运思于物的造物观念，在之后漫长的时光里，孕育了中国人5000年对玉的膜拜、敬畏的文化基因。几乎成了中国人艺术创见的一个不灭的元点和总构，一直影响至今。

在这个生活早已经碎片化的时代，我偶尔闲暇，在午后或夜深，以手摩挲眼前这灵异而洗练，超然而质朴的先民遗物时，我想成为一只能够看透黑暗，穿越天地而来往于生死的鸮灵。毕竟，在这个时代的人远远地低估了史前先民造物的智慧和审美的意志。

被褐山房

福建诏安人，任职于福州画院，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，中国工笔画学会会员，中国诗词学会会员。返回搜狐，查看更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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